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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人去哪了

      亓陵,太守府衙,另一处房间——
    冯太守居主位,身边是七、八衙役。
    一个狞目,信誓旦旦道:
    “大哥,我们全都准备好了。入夜讯号起,驿馆与府衙两头火起,我们一举杀光那群番子!”
    冯太守矍朗面容上一抹凝重,缓缓抬头,炯亮有力的目光在这刻放空,深色眼底更掺进莫名的黯然与感伤。
    右手狠握成拳,指骨跟随情绪波动而摩擦生出“嘎啦、嘎啦”的响动。
    “十一年了!是时候……为郑国公讨还血债了……”
    一名衙役看看窗边,突的想到什么,面有忧虑:
    “大哥,那阉人身边的小番卫鬼的很啊!您看他,从进城的那刻开始就没消停过,与那东厂提督一唱一和专门寻咱们麻烦。”
    冯太守收了撒远的目光,好像若有所思,微微眯眸,喃喃自叹:
    “小小年纪便心思缜密、眼光独到,不亏是冷青堂的徒弟。不过他那张脸,到底在哪处见过?”
    房门大开,一衙役脚下慌张,刚进屋就一跤绊倒:
    “大哥,叫云官儿的小子……跑进厨房了!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厨房——
    顾云汐走下密室,一步步向索求的真相接近。
    阶梯窄而陡,每节台阶都无法容下她的整个脚掌。顾云汐一手握牢火折子、一手扶墙,蹑手蹑脚往密室深处行进。每走过一节台阶,她都会在心里记个数。
    她总共走下二十八节台阶,细长的通道便在眼前展现出来。
    心惊肉跳,顾云汐再次止脚不前。火折子发出微乎其微的光亮,将她纤柔黝黑的身影斜打在通道地面上,拉得细长。
    倘若就此打住,折身返回通报督主,恐怕来不及了。
    盯梢的衙役身中食毒,上吐下泻的激烈反应很快就会被冯太守察觉。就此离开,东厂的人若再要接近这间厨房恐怕很难。
    搞不好狗急跳墙,便会逼得冯太守把密室里的东西转移,或者提前对东厂的人下黑手。
    事到如今,只能接着走——
    用力咽口唾液,顾云汐不再犹疑,紧咬下唇迈步,继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长通道里摸索。
    深远、幽暗,未知的世界就像是无底的深渊,将她娇小的身躯吞没,迫使她不停走,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。
    密室内温度潮湿闷热,她却因为胆寒,边向前走,边不停的哆嗦。
    明明只是五十一步距离,对她而言,恍是漫长、永无尽头的旅途。
    视野前方,模糊不清的空间豁然宽广。
    一股股的火烛、血腥以及排泄物骚臭的味道扑面而来,极其呛人。顾云汐下意识捂住口鼻,深深皱起眉头。
    高举火折子四处照,她看到地面与周围的石墙很平坦,都用了上好的青砖和白灰修整过。
    顾云汐小心翼翼的向着密室更深处走,不忘随时警惕着,小心留意周遭的一切动静。心中,她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:
    “没有怪兽、绝没有怪兽!再往里走走,就能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,还有数不尽的良田地契,那便是狗官冯鋆恒贪腐私收的证据。
    而我,必须尽快取证,回去交给督主——
    急于立功的迫切心理渐渐猖盛,顾云汐此刻不再有任何胆怯之心,只管举火折子脚下不停。
    前方某处,暗影里猝然窸窸窣窣的摩擦声,接连一记沉吟,恍若某人的轻叹,令她倏的顿住脚。
    瞬间,一颗跳动的、已紧绷到极致的心脏似是突然停滞。尽管胸腔内憋得异常难受,顾云汐却是一口气也不敢呼出来。
    这刻,沉浸在静寂而诡异的黑暗中,她只觉全身发凉,根根汗毛“嗖嗖”竖立而起。
    这里……竟有活物?
    她将脚步放缓,形容十分警惕,不断寻找响声的源头。
    曾经,她在玉酆山的断崖下激战狼群。大难不死的经历,倒叫她感觉,往后这世上,再没什么猛兽可以轻易吓到她了。
    顾云汐终于在密室房间的尽头,发现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蜷缩在石墙角落里。
    他的手脚都被人用绳索紧紧捆绑,凌乱披散的须发黏成一团。身上仅剩的白色中衣、中裤布满血痕与污秽,散发着不堪的恶臭。
    顾云汐彻底惊呆了,她没想到这间巧费心思、不惜动用重金银两打造的密室里,只匿了一个大活人?
    他是谁?为何手脚被捆丢进了密室?难道……
    一个可怕的想法从脑中蹦出的那刻,顾云汐自己也被吓了一跳。为证实观点,她屏息又向那人挨近了几步。
    五步之遥,那人感觉到黑暗的前方摇摇晃晃的丁点火光,缓缓而艰难的向那光亮抬起头来,涣散迷离的目光终于对上顾云汐惶恐万状的眼神。
    干裂失血的嘴唇徐徐打开,随着阵阵恶臭的喷出,有“咿咿呀呀”浑浊不清的音节从他枯涸的嗓眼里不断向往迸。
    骤然,顾云汐的两腿好像被人牢牢抓住似的再难抬起,轻易向前迈开、或是随意的后退。
    这个被捆绑的人……他的脸、他的五官……竟与冯太守的一模一样!
    事实,竟如自己所构想的那般——
    自己一直都在怀疑,那个将东厂钦差大队迎进亓陵的冯鋆恒,是有人伪装假扮的,真相,果是如此!
    天理循环,报应不爽。
    想来,冯鋆恒为官数年,正是坏事做尽,才会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盯上。
    他们关押了他,换上他和衙役们的衣服,扮成太守府的差官。
    如此,便不难解释为何衙役官服上诸多的破洞。那些,该是当初这团伙为占太守府,与真差官们搏斗时,兵刃一击命中对手的证据。
    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,困住顾云汐全身。
    看来除了冯鋆恒,那些差官们已经凶多吉少了。难怪,院里的梧桐树上会有许多乌鸦。
    乌鸦食腐,这院里某处,必然藏有差官的尸体!
    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。还好这密室里没藏尸体,否则顾云汐真担心自己会做出,下了密室后发现可怕的东西,继而失声喊叫后仓皇而逃的行为。
    另外顾云汐可以肯定,刚刚她在灶台边听到的响动,也是这个真太守为求获救,想法设法敲击墙体发出的动静。
    密室直达厨房,声音通过墙体反射,传到灶台一侧,不是完全没有可能。
    无论如何,那些乔装打扮的不明人定是要对付东厂,才会制定如此周密的掉包计划。
    羞羞
    督主,又有危险——
    顾云汐拔腿往回跑。
    一口气登上台阶,爬出入口抬,她就看见冯太守立在机关墙一侧,健壮的右臂支撑墙面,漠然的老脸持有阴鸷的表情。
    看到顾云汐,须髯下的嘴唇微微抽动,似笑间神情险恶……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冷青堂焦躁的负手徘徊。近一个时辰,顾云汐出去找吃的都未回来,不免引他担忧。
    他了解小姑娘。
    就算做大菜,素日里她也要不了这许久的时间。怕不是中途横生枝节,人出了意外?
    艾青、卢容此刻就守在屋里,门外还有两番卫把守。
    眼见督主忧虑至此,艾青便说:
    “督主,我出去寻寻云丫头!”
    冷青堂接连摇头,步履依旧:
    “一个找一个,才最容易失散,再等等!过会儿咱们去见冯鋆恒,都把软家伙掖上。”
    门外对话声起:
    “烦劳这位爷进屋通传,冯大人让小的来请冷督主,前院膳厅用晚膳。”
    “在这等着。”
    少时,一番卫进屋传话。
    冷青堂从容眯眸,俊脸上毫无惧色。由艾青伺候着
    换上一身利落的玄青窄袖便袍,他带手下走出房间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太守府,膳厅——
    冯太守正襟端坐在副位,室内一派灯火通明耀亮了他的红润脸庞。而他于此时陷入安逸之中的五官,看起来总显露出一丝诡谲与狞戾之色。
    他的身边站有四名衙役,腰间挎刀,面沉似水,形态各异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。
    看到冷青堂在两挡头与两番卫的拥护下,阔步巍然步入膳厅,冯太守鹰隼般锐利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。
    “冷督主,请上座。”
    起身,冯太守支起右臂,迎钦差入座。
    “有劳冯大人,请。”
    寒暄之后,冷青堂垂目坐于主位的一瞬间,眼尾余光迅速扫过四名衙役身上所携的武器。
    淡淡勾唇,他装作毫无察觉。
    冯太守落座后,眼光轻移,向督主身旁雄背挺直的大挡头艾青稍稍看过去。
    见他怀抱冷青堂的清水流云剑,不觉下颌垂低一度,无声牵起一丝阴森的冷笑。
    东厂两大挡头与手下番卫此刻暗自卯足了一口气,时刻警惕着对面那四名静默阴冷的衙役。
    饭桌上大家心照不宣,各带兵器,翻脸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了!
    气氛,变得尖锐而紧迫。双方虽未抽出兵器却已暗自较劲,四目相对、眼神互视之间,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角斗较量。
    冷青堂镇定举目,透过半开的门,远远望向膳厅外面昏沉的幕色。
    月光氤氲出轮廓,落在院中一棵粗犷的梧桐树上,投下惨白的光辉。梧桐树高耸挺直,茂密的枝丫在那幽幽月光的拢聚中张牙舞爪,更显诡异阴沉。
    下颚轻扬,冷青堂提鼻间便可嗅到岑寂的晚穹下,躁动弥荡的浓重血腥与杀戮的气息。
    俊逸的面容倏然一凛,目光犀利放远,奕奕神采转而厉色十足。
    “冯大人,本督的徒弟云官儿……可是在你手上?”
    冯太守手捋须髯“呵呵”漫笑几声,对身边衙役做个手势。
    一人出去不多时后回来,将一盘切得齐整的三白糕摆到空荡荡的圆桌正中。
    冷青堂张大的凤目怔了怔,无声注视着碟里的东西,紧接着神情剧变,温玉面容突的乌云翻滚,阴暗至极。
    碟中精致的糕点一看就知出自云汐之手!他清楚,冯鋆恒敢在他面前呈上它来,便是要以挑衅回答他的提问。
    “……你究竟是何人?”
    冷青堂眯眸,幽幽目光淬着怒意沉沉转向冯太守表情空白的脸,不紧不慢的问话声音透着几分沙哑,语气寒凉,如冰封千年的深潭,凛冽摄人:
    “为何要假扮亓陵郡太守,在此处拦截本督?!”
    冯太守双目牢牢锁定冷青堂的愤怒,平淡的目光暗藏锋芒:
    “督主难道忘了?十一年前京城入冬,那场大雪之夜发生过什么…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