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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39节

      我点点头,又突然想起,沈辰也是我们家的邻居,沈辰还承诺过会娶我长姐,如今沈辰班师回朝,若沈辰真成了我姐夫,那这岂不是就成了一条涉及兵权与皇子的关系网?
    我想起李家倾覆时那树倒猢狲散的惨状,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。
    只是我长姐与沈辰是私定的婚约,当初沈辰出征,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来,为了不让我长姐守寡,便没有留下信物,我长姐也是倚着庶女身份,仗着赵、钱太后遗留下来的女子晚嫁之风,才能等沈辰几年,为了保全名节,还不能光明正大地等,我亦不便向他人提及长姐之私隐。
    冯静仪也不行。
    因此我只能默默地担忧着。
    冯静仪见我脸色不好,便宽慰道:“你也不必害怕,皇上是个聪明人,只要你不搞事情,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搞你,李家和冯家当年是太嚣张了,我父亲隐瞒河东郡灾情,李家连卖官卖爵的事都做出来了,这就叫,自作孽,不可活,我们低调谨慎,不干亏心事,皇上也不会胡乱冤枉了咱们,裴元福虽是禁军统领,但也只是个替皇上带兵的,实际的兵权还是在皇上手里。”
    可沈辰……
    我看着冯静仪那轻松自在的样子,她刚刚死里逃生,沈辰和我长姐也不是什么板上钉钉的事,我还是不说出来,免得平白破坏了她的心情。
    我道:“也是,帝王之术,在于制衡,贤妃父亲是兵部尚书,良妃父亲是刑部尚书,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有母家势力,三皇子自然也该有自己的关系网。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不错啊,你还知道帝王制衡之术,你们家请的什么先生?”
    我道:“这不是先生教的,哪个先生敢教这种东西?这是我祖父教我的,我祖父说,朝堂政事,最忌一家独大,二忌分庭抗礼,但也不能太过流散,否则朝堂派系过多,互相倾轧,内斗过多,便办不了事,三足鼎立是最好的局面。”
    冯静仪叹道:“你祖父真好,还会教你们这些,我父亲从不教导我们,我母亲又不懂,有许多事情,都是我进宫后自己悟出来的。”
    我想起从前在家时,冬日里,我们和祖父围坐在火炉旁,祖父翻开一本厚重泛黄的史书,向我们娓娓道来的情景,嘴角便不由得带了点笑意。
    当时的日子,真是温馨快乐极了,如今祖父封了爵,荣华富贵自然是受用不尽的,这权势倾轧,恐怕也要伴随而来了。
    尤其我们陈家,人丁单薄,只有祖父一人有功绩在身,我父亲是纨绔独子,能建功立业的弟弟们又还未长大,正是人才不足青黄不接的时候,此时若是被卷进权斗,那就是真正的如履薄冰,祖父年岁已高,又不可过度劳心劳力……
    如此一来,我竟不知是该盼着沈辰还朝求娶长姐,皇上赐婚,长姐风光大嫁,还是该盼着沈辰变心,长姐另觅如意郎君了。
    我道:“我祖父还说过,朝中若一家独大,便会威胁皇家,譬如当年赵太后时期,圣祖宁宗旧疾突发而驾崩,托孤老臣势大,圣英宗便势弱,而朝中派系流散,譬如钱太后时期,先静帝无主见,放任妖后乱政,严刑酷吏,虐杀大臣,朝中人人自危,便会乱了天下。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是啊,当年赵太后弹压旧臣世家,提拔寒门新秀,圣英宗御驾亲征,亲手打下了大宁朝的半壁江山,钱氏乱政后,皇上又登基称帝,斩钱氏女,重塑朝纲,此后唯李家隐隐有坐大的倾向,也被皇上雷厉风行地拉下马来了,如今的朝堂,我瞧着,何家何老先生任吏部尚书,门生众多,桃李满天下,何钧任工部尚书,挖渠修道都需要他,淑贵妃统领后宫,何家女又即将入宫,倒是有些一家独大的意思了。”
    我道:“皇上不可能放任着何家壮大,依我看,淑贵妃若想借何家女的腹生子,那这五皇子大概率是生不下来的。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皇上不宠何家女,就得宠别人,若是后宫不添新人,杨才人恐怕是不会失宠了。”
    我道:“你说这杨才人图啥呢?上位第一天就得罪了我们俩,之后又得罪了良妃,她不会真的蠢到认为只要抱紧淑贵妃大腿,淑贵妃就会不捧自家女孩儿,捧她上去做德妃吧?她能从乐坊舞女做到后宫嫔妃,怎么说也算是个人物,为何行为如此之迷惑?”
    冯静仪冷笑道:“说不定她就真准备吊死在淑贵妃这条大腿上呢?皇上挑女人,向来只看脸蛋,不看头脑,能做嫔妃不代表她就不愚蠢。”
    我道:“啧,且不论淑贵妃这条大腿是不是够牢固,她这样死死地贴着淑贵妃,任性妄为,也是在给淑贵妃拉仇恨吧?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那是自然,你之前不是说了,看见良妃斥责四公主嘛,良妃和皇上一样,护犊子,虽然和亲这事是四公主提出的,良妃她不好说什么 心里恐怕还是狠狠地记了一笔,将来要是有机会,她一定会想法子报复回来,我,你,赵方清,淑贵妃,杨才人,娜娜公主,何翰书,姜老板 甚至契丹王和皇上,一个都逃不过。”
    赵方清在刑部任职,良妃的父亲是刑部尚书,赵方清为这事,推了四公主出去,得罪了良妃,也是为冯静仪做到极致了。
    我道:“我觉着,良妃不像是不讲理的人……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这跟讲不讲理没关系,再温柔的女人,面对儿女之事,也是没办法彬彬有礼的,为母则强,天性使然,不过良妃毕竟还有二皇子,她为着二皇子,也不会做得太过,无非就是嘲讽几句。”
    我道:“嘲讽不嘲讽的,我只当耳旁风。”
    冯静仪笑道:“你有这个心态就好了,像辛婉仪,就是心思太重,她从良妃那勾走了皇上,良妃不高兴,不过嘴上说了几句,她就去跟皇上告状,最后彻彻底底得罪了良妃,还落了个恃宠生娇的名声,她当初要是由着良妃嘴炮几句,这事就这么过去了,也不至于最后……唉,满宫这么多嫔妃,她偏偏要跟淑贵妃走得近,最后可不就没了命嘛。”
    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,我道:“阿柳,现在是什么时候了?”
    阿柳剪了灯花,道:“姑娘,现在已经二更了,三皇子殿内都已经熄了灯,您和冯静仪也早些睡吧。”
    我聊天聊得毫无睡意,道:“三皇子要早起读书,自然也要睡得早,我们俩又不用早起。”
    阿柳道:“姑娘,这女人睡得晚了,脸色便会不好看,为了日后上妆能少敷几层粉,您还是早睡早起吧,二姨娘先前在家时,除非老爷过来,否则都是早早便睡了。”
    冯静仪笑道:“阿柳好懂啊,为了我日后上妆能少敷几层粉,我还是回去睡觉吧,这大热的天,脸上扑粉真不舒服。”
    小兰道:“主子稍等,我先前已用热水擦过床垫子了,现在我再用冷水擦一遍,睡着会更凉快些。”
    我道:“弄这么麻烦做什么,不是有冰块嘛。”
    随后才想起来,冯静仪昨天以为自己要被赐死时,一次性领了好几天的冰块份额,这会儿,她恐怕是没有冰块的。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你忘啦?我冰块全用掉了,要到后天才会有。”
    我道:“游芳殿本来就热,没有冰块怎么睡得了觉?你还是在我这儿睡吧,阿柳,你和小兰去游芳殿把枕头搬来。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也好,还是你这儿比较舒服,我当初就不该急匆匆地去预支冰块。”
    我道:“没什么,你在我这儿待着也是一样的。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我殿内有一个手摇凉扇,小兰,你把它连瓷枕一起搬过来。”
    我道:“手摇凉扇?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是啊,当初三皇子刚出生,因着小孩子夏天怕热,李氏让工匠整出来的,只要用手轻轻地摇,就能扇出很大的风,要是搭配冰块一起用,晚间还会有点冷,得虚盖着一层薄被,当初李氏让工匠弄出来这个东西后,做出了一批试用品,后宫众嫔妃一人一个,当时李氏还往扇叶上抹了香,真是香风阵阵。”
    第49章 公主远嫁
    我道:“这听着是个节约人力的好法子,怎么没有流传开来?我从未听过这东西。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因为手摇凉扇需耗费人力物力去做啊,而且做好后,照样离不开人,当时太后还训了李氏一通,说宫中不缺宫人,她身为皇后,不该搞这些奢靡花哨的玩意儿,于是李氏就没让工匠继续做,这东西也没能传开了来。”
    我叹道:“可惜了。”
    因今日的夜谈,我和冯静仪都有些失眠,尤其我还想着沈辰与长姐的事。我们俩并排躺在床上,又闲聊了几句,才慢慢地睡过去。
    想当年在家中,我每日忧虑的只有先生要检查功课了,祖父要检查功课了,裴元芳要被检查功课不能陪我玩了……如今进宫不到一年,我竟也开始想着朝堂局势,皇权政斗,和家族的兴旺存亡了。
    实在是世事难料。
    第二日,我将皇上的吩咐转告给了三皇子,三皇子用过午饭后,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,就带着习武论去向皇上回话了,冯静仪又啧啧感叹了一番。
    “不愧是日积月累练出来的皇子,作篇文章就跟嗑瓜子儿似的,咔嚓一声,就出来了。”
    几天后,何家女入宫,受封昭仪,皇上特许其与淑贵妃同居于馥芍宫,圆其家人团聚之愿。
    何昭仪承宠第二日,在馥芍宫拜见众嫔妃,我终于见到了这位出身高贵,精通音律的何家女。
    何昭仪年方十六,身材娇小,一身蓝底白花留仙裙,小圆脸,樱桃嘴,圆而媚的眼睛,是非常标致的一位妙龄佳人。
    淑贵妃似乎无意让她这位小表妹陷入宫斗,全程略有些火药味的话,都被她不动声色地圆了过去,何昭仪行了礼,向各位嫔妃问安,声音清脆如莺啼。
    杨才人道:“何昭仪的声音可真好听啊。”
    淑贵妃笑道:“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捣鼓那些歌儿曲儿的,又因为是小女儿,家里人宠着,因此便习得了一副好嗓子。”
    然后何昭仪再接一句:
    “杨才人好。”
    如此这般,自然就没有人能为难的了这位何家女了,待何昭仪认齐了人,众嫔妃又闲话几句,便散了。
    何昭仪承宠几日后,便碰上了葵水的日子,皇上不再召幸她,杨才人抓着这个机会,在皇上赏花饮酒时,于御花园内翩翩起舞,成功勾走了皇上,之后又研究出了鼓上舞,从此重获龙恩。
    直到何昭仪重新挂上了玉牌,杨才人的恩宠还没过去。
    淑贵妃是否恨得牙痒,我不知道,但何昭仪显然一点儿也不在乎,她唯一一次主动面圣,还是为了宫廷的乐班子,皇上批准后,她与乐班子排练了几日,改良了上次那首破阵曲,在御花园演完一遍就算了,没有观众,连皇上都没喊去……
    要不是我接三皇子时正好路过,我也是不知道的。
    我路过时,她还主动招呼我和三皇子过去看,看完后又开始给乐班子训话,完全沉醉于音律。
    她这样,淑贵妃居然也没管她,就任由何昭仪天天在宫里制造噪音或乐音。
    大王妃即将生产,贤妃整日惦记着初孕的儿媳,而良妃要操心四公主的婚事,眼圈都熬黑了,两人都没有互怼的精力,彼此相安无事。
    杨才人失了回宠,低调了不少,除了争宠外,几乎不怎么搞事情。
    于是,我和冯静仪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。
    四公主婚礼的前三天,娜娜公主来到了青藻宫,她已经知道了王虎女的真相,一进青藻宫,就道:“冯静仪,对不起,我是不是差点害死你了。”
    事情已经过去了,冯静仪无心为难没有恶意的漂亮小姑娘,摆摆手,道:“没事没事,没有的事,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嘛。”
    娜娜公主道:“我都听赵大人说了,你当时差点就被皇上赐死了,都是我的错……怎么大宁朝是这样的呢,不过写本书,怎么会这么严重……”
    契丹王先是为大宁朝公主而来,之后求娶姜老板,何翰书闹了一通,又改娶四公主,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浮想联翩的事情,不过赵方清也是个人才,直接编了个故事,说契丹王喜爱的文章作者是名已婚男子,为生计在姜老板书店供稿,契丹王远道而来,不懂书店的门路,以为姜老板卖的书,必定是姜老板写的,因此求娶姜老板,在解除误会后,契丹王又为大宁朝公主的尊贵风采所倾倒,寤寐求之。
    这故事全了四公主和姜老板的脸面,至于契丹王,虽然这个故事里,他显得有点蠢,但他终究是要回契丹的,大宁朝百姓对他的看法,根本无关痛痒。
    我道:“在我大宁朝,女子写本书,就是会有这么严重,公主日后还是小心些吧。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的确,不过公主日后是要回契丹的,倒也不必太过拘泥于我朝风俗。”
    娜娜公主叹了口气,道:“可是,我还是想不通,当时我和哥哥都以为你才是王虎女作者,皇上不想让四公主去契丹,完全可以把姜老板嫁给何翰书,把你嫁给我哥哥,这样两全其美,多好,皇上为什么非要杀了你?”
    冯静仪道:“局势如此,无论是皇上,还是我和容嫔,都只是顺势而为罢了,在我朝,女子贞烈者为优,嫔妃不可二嫁,契丹那边,民风开放,两情相悦即可通婚,公主不理解别国风俗也正常。”
    娜娜公主道:“我们契丹也有这种说法,一女不可从二夫什么的,但那也只是随便说说,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,也没人会讲究这些,我还以为大宁朝也是这样,只要闹一闹,皇上还是会让你……唉,何翰书骗了我!当时哥哥要娶那个姜老板,我还说他怎么变得这么懦弱,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不敢争取,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们大宁朝了,把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看的比人命还重,怪不得良妃那么反对,四公主还是愿意嫁给我哥哥。”
    这话娜娜公主说得,我和冯静仪可说不得,我们俩都没接话,娜娜公主又道:“容嫔娘娘,冯静仪,我给你们带了礼物。”
    娜娜公主从身边的黑胖侍女肚子处掏出两个布包,那侍女顿时就像妇人产子,肚子扁了一大块。
    许是我和冯静仪震惊的神色太过明显,娜娜公主道:“这是我们契丹的女子服饰,是尊贵的衣裳,仆从的手不配触碰,只能抱在肚子里。”
    仆从的手不能碰,肚子就能碰了?
    娜娜公主补充道:“不对,肚子也不能碰着,女奴抱在肚子里,货物只能背在肩上,因为女奴最有价值的地方在肚子,衣料最有价值的地方在肩膀。”
    好吧……
    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别国的民俗。
    娜娜公主将布包递过来,我和冯静仪一人接了一个,打开一看,便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、五彩斑斓的布料。
    娜娜公主道:“你们不试试吗?”
    我和冯静仪对视一眼,道:“不了,我们懒得脱衣服。”
    娜娜公主点点头,道:“好吧。”
    我想了想,还是补了一句:“而且这么热的天,别让这么好看的新衣服染上汗。”
    娜娜公主道:“那你们展开看看呀,看看喜不喜欢!”
    我和冯静仪将衣服展开,发现这契丹服饰居然还挺好看,虽然看着花哨,但其上种种颜色,都非常鲜艳浓烈,排列成特殊的花纹,配上契丹特产的七彩宝石,别具异域风情之美。
    我突然就有点想试试看了。
    娜娜公主道:“你们喜欢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