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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3节

      贺絪道:“不调走,县里的人怎么敢说实话?如果事实属实,知县和众官员当然要受处罚。如果不属实,你们调到与新安差多的县。只看事情到底如何,决定你们的前程。”
    听到这里,曹玉萍的脸色阴沉了下来。
    莫员外被官府多所倚重,当然是真的。不过莫员外在民间如何,是不是能够在新安县里一手遮天,曹玉萍并不知道。作为知县,他知道那些干什么?
    贺絪道:“这些日子,你们三人在一起,不要分开。处理公事,最好是当着我们的面,不要私下处理。更加不允许私下接见县里人员,不管什么事情,一定有人在场。诸位,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,千万不要耍小聪明。只要被查出来私下里有什么动作,立即革职论罪,不需要上报了。”
    曹玉萍听了,不由怒道:“这样岂不是把我们看成犯人了?真是岂有此理!”
    贺絪道:“你们当官的时候,宣抚再三叮嘱,当官不能有私心。你们当了这个官,就是接受了这个条件。说把你们当成犯人,也可以这样说。查你们的时候,必须要配合。如果你们没有问题,当然会受奖励,就当是你们接受调查的补偿吧。如果有问题,按问题大小,会有不同处罚。你们应该明白,我们来不是跟你们商量的,而是调查你们的。”
    说完,贺絪不再理曹玉萍,向城里走去。
    曹玉萍气呼呼的,带着县尉和主簿两人跟上。
    宋朝的官场与后世不一样,知县并不是州官员的下属,地位要高一些。一般来说,以朝官、京官做县令,则称知县事,选人则称县令。选人四阶,称为判司簿尉,知县要比州一级的判官和各种参军地位高得多。除非是州级的判官和推官、各种参军也是京朝官,如签判、知录事参军事等。
    贺絪是宣抚司干办,地位就比知县高得多了。如果只是河南府签判来,就有些不合适。
    到了县衙,贺絪自去休息,其他官员在县衙里交待工作。
    看着自己带来的官员与主簿和县尉商量着县里日常事务,河南府签判陈郁对曹玉萍道:“知县,你大可不必如此生气,这是官员经常遇到的事情。宣抚的脾性,你们接触得少,可能了解不深。我们经常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,讲究一是一,二是二,按照规章制度来。贺干办话说得不好听,不是因为他对知县有什么成见,而是下来调查,就必须要如此罢了。如果不这要做,贺干办就不合格,不合格就要让你到合适的地方去。”
    曹玉萍道:“什么意思?”
    陈郁道:“宣抚所关心的,是官员在任上合不合格,而不是其他的事情。合格就晋升或者平调,不合格就降职,直到你到合适的岗位上。贺干办说的规矩,都是为这一点,没其他的意思。”
    曹玉萍想了想,道:“这些与我何干?”
    陈郁道:“是告诉知县,不是贺干办对你有什么意见,甚至要找你的麻烦。而是这件事情,贺干办需要这么办,与知县无关。这些日子,知县只要照常处理政务,等到新的知县到任就好。如果知县不能够照常处理政务,甚至本来做错了,想着用这些日子补救,那神仙也救不了你。”
    曹玉萍不说话,在那里闭目思索。
    陈郁话说的好听,可如果莫员外真像故事里说的那样,自己岂不面临处罚?现在难办的是,自己并不知道莫员外到底什么样子,在县里风评如何。而莫员外的风评,决定了自是受奖赏还是受惩罚。
    真是岂有此理!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?自己一个知县,政绩自该是由县里的钱粮决定,怎么能够由一个百姓来决定?这样一来,官员还怎么在地方当政?
    曹玉萍靖康之前就做知县,这几年兜兜转转,又回来做知县。正想在新安县做出些成绩来,凭政绩升上去,突然就来了这么件事情。莫员外的事情与以前的处理风格完全不同,让自己有些手足无措。
    贺絪换了便服,出来之后,让人去找张棣来。
    张棣在宜园春吃得酒足饭饱,摇摇晃晃回到同福客栈。一到客栈,就见个吏人等在外面,让其到县衙去。
    张棣转头看看,见旁边的院子围了很多人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见到小厮过来,急忙拉住问道:“今日这里怎么这么多人?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    小厮道:“这院里住的是韩娘子,今日临盆。哪里知道她的命不好,孩子生下来,自己却难产死了。唉,可怜!对了,前些日子官人与她还发生了点不愉快,切莫住心里去。人已经死了,世间的恩怨一了百了。”
    张棣道:“我又不是小气的人,一点小事,怎么还放在心上?就这样死了,着实可惜。”
    一边说着,一边进了自己的小院,换了一件衣服,狠狠洗了把脸。对来的吏人道:“我中午饮了些酒,只怕味道有些难闻。干办那里,不会怪我吧?”
    吏人道:“干办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怪官人?”
    张棣又对着镜子收拾了一番,张嘴使劲呼了一口气,闻着也没有大的味道。才随着吏人,向县衙去了。
    到了县衙,到官厅参见了贺絪,在下面听命。
    贺絪道:“前些日子你写了一篇话本,被宣抚看到,大为震怒。宣抚治下,官员该一切为百姓着想,怎么会发生莫员外这种,一手遮天的事情?特意命我来,查实到底怎么回事。我问你,你写的是否实情?”
    张棣怔了一下,道:“大致是真的,只是添油加醋了一番。干办,宣抚说世情里的故事是可以添油加醋的啊!再者说了,那是子虚国乌有乡的事,并没有新安县名。”
    贺絪点了点头:“不错,你说的没错。但是,你在民情里说的呢?是不是事实?”
    张棣转头看了看一边的曹玉萍,有些为难。硬着头皮道:“自然是事实。”
    第898章 官员失察
    看了张棣神情,贺絪道:“你们采风官员,在地方可以自主行事,不受地方官制约。如有违法犯科的事,由采风院自行处理,不由地方官管。不过,你们报告的事情,必须真实,不许编造。只要事情是真的,你就不必担心,更不必看曹知县的脸色。你可否明白?”
    张棣道:“明白。”
    嘴上虽然这么说,心里还是惴惴。话是这样说,地方官会不会遵守?到了人家的地方,他们有种种手段,可以让自己欲仙欲死。便如新安知县,整个县里,谁敢不听他的话?
    看张棣的样子,贺絪便知道他并不相自己的话,没有再多说。这种事情,说多少遍也没有用,还是要靠事实说服人们才行。现在说一千遍,不如在最后总结案件的时候说一遍。
    贺絪道:“既然你说的是事实,便到那边去,把案件详细说给崔主簿。如何处置,自有崔主簿办理。”
    此次到新安县,贺絪带了好几个主簿一级的官员,以及衙门老吏。如何调查,如何取证,自有他们去办。贺絪和陈郁两人,主要是把握方向,处理一些疑难。还有就是,新安县的官员,不是这样两个人也震不住。
    张棣到了一边,向崔主簿讲自己的消息来源,找了什么查证,详细说自己采访的过程。
    贺絪站起来,对曹玉萍道:“知县和主簿、县尉,你们三个且随我来,有话跟你们说。对了,陈签判一起来。”
    说完,走出官厅,到了院子里凉亭下的石桌边,坐了下来。
    曹玉萍三人,心里极不痛快,跟着走出官厅。到了石桌旁边,气鼓鼓地坐下。
    陈郁吩咐吏人泡一壶茶,亲自拿着,到了凉亭里。吏人过来把茶碗放下,陈郁亲自给几人倒茶。
    贺絪端起茶碗,请大家用茶。
    喝了一口,贺絪放下茶碗。道:“其实这种事情如何处置,我也不知道。这是前所未有,闻所未闻的。以前州县有没有一手遮天的员外?当然是有。甚至有的地方,地方土豪把地方官逼得无可奈何,也不鲜见。但宣抚使理政,绝不允许这种势力存在,绝不允许民间有抗衡官府的势力。”
    陈郁道:“确实如此。宣抚与别人不同,要求官府能管理民间的一切。但是,宣抚还要求,官员要当得起身上的官服。什么意思呢?就是你穿上这身官服,言行要符合你的身份。所以,官员不要怕查自己,不断被查,是官员在职生涯中必然会遇到的,不必大惊小怪。”
    贺絪点头道:“不错,官员不怕被查,查出来没问题才是信得过的人。新安县是第一次,所以宣抚派了我和陈签判来,就是怕你们几个官员想不开。其实有什么呢?查出来有问题,无非是降官他调,以后吸取教训。如果没有问题就更好了,升官他调,相当于多了次升迁机会。我看你们几人,对我们两人来新安,报着抵触情绪。这是不对的。我们两个来这里,查的是事情,与人无关,你们不必多想。”
    曹玉萍平静下心神,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:“干办多虑了。”
    贺絪道:“但愿是我多虑了。怎么查,我的心里没底,临行前宣抚特意交待的。作为官员,我们要对百姓负责。查的时候不能疏漏,更加不能因为包庇官员而草草了事,一定要认真。在查的过程中,不要把官员做罪官看待,原则上来说你们依然是新安县主官,县里事情你们说了算。但是,查完的时候,你们一定要调走。不管是有事还是无事,你们被查了之后,都不适合在这里任职。无非是根据查的结果,有的人升,有的人贬罢了。”
    曹玉萍看着两人,过了好一会,才道:“下官明白。”
    贺絪点了点头:“明白说好。”说完,专心喝茶,看着附近的风景。
    把手中的公文放下,王宵猎对高颖道:“依贺絪来的公文,新安县的问题,主要还是几位官员失察。特别是知县曹玉萍,只想着政绩,布置下事情来,从来不问后果。被有心人利用,以致有今天。”
    高颖道:“现在看来,就是这样了。这个莫员外心思缜密,手段高明,真是防不胜防。他对官员百般逢迎,对百姓两面三刀。表面上看来笑呵呵的,私底下手段毒辣,谁也不敢得罪他。”
    王宵猎看着高颖,缓缓摇了摇头。道:“这话你信吗?在新安施政一年多了,这个曹玉萍该是多么粗疏,才会发现不了莫员外的事?这样一个官员,还怎么能管一县?按正常来说,不是曹玉萍发现不了,而是不管才对。正是他的放纵,才有莫员外这种人物。只不过他们两人,官员的手段高明,抓不住把柄。莫员外心思缜密,发现不了破绽。贺絪许多人去查,莫员外必然有把柄。只是就看这个人的本事,查出来的不法之事重不重,能不能重判。”
    高颖一愣:“宣抚既然认为是这样,知县重惩,莫员外重判就好了。何必再查?”
    王宵猎道:“不管管一个国家,还是管一地,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规章制度。官员最好是在规章制度内,不管是立功也好,犯错也罢,都是如此。当然,也不要被规章制度所局限。但是只有特殊的事情,才能不按规章制度办事,叫作法外施刑。法外施刑,是特别之事,还是能少就少。”
    看到高颖还是满脸疑惑,王宵猎道:“其实这种事情,最重要的是传达我们的意志。这些人怎么处理,犯法的官员会不会官官相护,他们犯下件会不会彻底清查,百姓都在看着呢。下去的官员,只要尽心尽力就好了,再多的还能要求什么呢?要让百姓相信,在我们的治下,只要按着规矩就能幸福生活。纵然时有官员不合格,我们也会很快纠正。”
    高颖点了点头:“传达意志?是要让百姓放心了。”
    王宵猎道:“不错,最重要的事情,莫过于让百姓放心了。总是提心吊胆,日子还怎么过?”
    高颖在那里仔细回味这句话,慢慢理解。
    地方上的事情,王宵猎怎么可能什么都管?而且地方官员怎么施政,在洛阳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。新安县在洛阳附近,从洛阳出发很容易处理。那离洛阳远的地方,百姓活该倒霉?
    要让百姓相信体制,首先自己就要维护体制。要让百姓相信,难道只凭口说?一次两次百姓相信,以后他们就再也不信了。一个政权,在百姓眼中失去信用是非常可怕的。信用失去得越多,政权越不稳定,直致崩溃。
    官员施政,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总是难免的,怎么可能什么都对?一些重大错误,特别是伤害到百姓了,要及时处理。要让百姓对政权充满信心,要让他们的愿望得到实现。
    现在王宵猎的势力建立时间不长,手下的官员都没有很大的势力,不这个时候从身边做起,把所有的错误扼杀在摇篮里,什么时候去做?这个时候容忍手下,看似收买人心,其实是失去民心。
    见高颖还在发呆,王宵猎道:“此事不要多想,正常处理就好。不过要记住,在这种时候,不要发挥小聪明,觉得我如此这般,既能保住官员,又能收买人心。保住官员,不应该是官员考虑的事情,要做好本份。”
    高颖连连点头:“宣抚思虑深远,非在下所及!”
    王宵猎道:“所谓思虑深远,就是还有事情想不通。想不通,回去慢慢想。对了,今年洛阳夏收如何?”
    高颖道:“今年洛阳共种小麦二百三十万亩,平均亩收过了两石,一共收四百八十六万石。宣抚,这是近几年前所未有的大丰收!河南府及下属各县,共有人口六十一万,每人平均八石了!”
    王宵猎点了点头,这确实是丰收了。
    现在洛阳的人口还是太少,麦子都是种在最好的地里。只是雨水虽好,洛阳的土地并不是十分肥沃,亩产两石已经算不错了。再加上人口少,今年有较多的粮食盈余。
    这个时代的两石,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三百斤。没有化肥,没有农药,这个产量基本到顶了。当然,现在耕种的都是最好的土地,以后开垦的耕地多了,这个产量还要下滑。
    亩产三百斤的小麦什么样子?后世的大多数人是没见过的。植株低矮,稀稀拉拉,每株小麦的粒数也不多,看着着实寒酸。但在这个年代,这就是丰收了。
    这样的麦子,收割起来特别快,远不是后世能比的,一天一个熟练工可以收割二亩。如果用收割机,一天二三十亩没有问题。种的虽然多,收割并不慢。
    一般来说,人均五百斤粮食就可以温饱,洛阳的小麦远远超过。如果再加上小米、水稻等其他作物,洛阳可以对外运出一两百万石的麦子。
    第899章 自律
    高颖道:“今年一些地方的农师学会了棉花种植,有两三个县种了几千亩,长势还算不错。对了,襄阳、随州一带的百姓,发现麦收之后还可以再种一季棉花,今年种了不少。”
    王宵猎道:“现在棉价很高,能种就百姓多种一些。洛阳一带,麦收后种棉花只怕有些晚。你要告诉各地农师,不要让地闲着,棉花种不了可以种大豆吗。大豆是个好东西啊,既能肥田,收获之后还能够榨油,剩下的豆粕还是上好的饲料。就是豆子秸秆,也可以喂牛喂羊,可以说全身都是宝。”
    高颖道:“宣抚说的极是。今年种植洛阳大豆不少,秋天必然丰收。”
    王宵猎道:“水稻、麦子、黍粟、大豆、高梁,这几种作物,关系到人们能不能吃饱肚子,要劝农民多种。多种了之后,收购的工作一定要做好,不能够出现谷贱伤农。一种作物丰收,价格会降。降的不多能够接受,如果降的多了就不可以,要及时组织运到别的地区。或者由官方收购,不能害了农民。”
    高颖称是。
    王宵猎道:“这几年打仗,加上北方被金人荼毒,粮食基本上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,一切还好。等到过几年,天下太平了,一定要注意。官府治下地域广大,可以互通有无,要让百姓种田无忧。不要在田里面忙完了,回来还要担心麦子不好卖,稻米不好卖,那就不好了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王宵猎站起身。道:“天下之大,各地不同,官府就可以利用这些不同,让农民的损失降低。不能官员坐高堂,不管百姓死活。天下间要那么多官员做什么?就要为百姓解决这些疑难。”
    说完,王宵猎道:“快到端午了,你们也要准备一下。洛阳新复,要让百姓有一种新气象。今年让各行各业自愿结合,组织一场龙舟竞赛。宣抚司和河南府也参加,各自组织一支龙舟队伍,与民同乐。”
    高颖道:“那自然是宣抚司夺冠。哪个敢跟宣抚司争第一?”
    王宵猎笑道:“既然如此,宣抚司和河南府就不参加排名了,由民间的龙舟比赛。比赛的前三名,宣抚司给予其奖励。你们这些日子也想想,给什么奖品合适。”
    高颖答应。又聊了些闲事,告辞离去。
    王宵猎离开官衙,信步回家去。
    已经临近端午,街道两边不时就有卖粽叶的小贩。宋朝粽子又叫角黍,多用黍米。周邦彦端午词:角黍包金,香蒲泛玉,风物依然荆楚。用糯米的也有,只是不占主流。
    王宵猎喜欢用黍米和用糯米的一起煮,称为金银粽子,现在已经成为洛阳主流。就连包粽子的槲叶,也与常用的菰叶一起卖,百姓已习以为常。
    侍卫在后面牵着马,跟着王宵猎前行。这已经成了习惯,甚至有人特意前来观看。
    回到家里,林夕正跟王青秀包粽子。一个人包金粽子,一个人包银粽子,倒也配合默契。
    王宵猎到里面换了便服,出来看两个人包粽子。看了一会,道:“你们多包一些。那些家眷没有随在身边的官员分外冷清,到时给他们送一些也好。”
    王青秀道:“这样的官员可是多了,哪些该送,哪些不该送。到时只怕又是一笔糊涂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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